「爸,媽,你們教會了我一件事。親情也是要算帳的。」
「現在,輪到你們還債了。」
9
醫院那場鬧劇之後,我爸媽那邊消停了很久。
我在公司轉了正,工資不低。
姑姑幫我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公寓,我徹底搬了出來。
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。
姑姑還給我介紹了個男朋友,人很好,是個程式設計師,話不多,但對我特別體貼。
我們處得不錯,周末看看電影,或者去郊外散心。
我第一次覺得,日子原來可以這麼過。
直到上個星期,我下班回家,在公寓樓下看到一個人。
是我媽。
她坐在花壇邊上,旁邊放著一個保溫桶。
天都黑了,路燈照著她,背影看著有點駝。
有鄰居路過,她就抬頭對人家笑一下,說:「等我女兒下班,給她送點湯。」
我看到她,心一下就沉下去了。
我沒理她,從另一邊的門禁,繞著進了大樓。
第二天,她又來了。
還是那個位置,還是那個保溫桶。
第三天,第四天,她天天都來。
我們樓里的保安、保潔,都知道了有個老太太,天天風雨無阻地在樓下等女兒。
很快,閒話就來了。
在電梯里碰到鄰居,他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。
住我對門的王阿姨終於忍不住了,拉著我說:「小姑娘,不是我說你。你媽天天在樓下等你,多冷啊,你怎麼就不能讓她上去坐坐?我看她人挺好的,天天跟我們說你工作多辛苦,多優秀。」
我什麼也沒解釋。
我媽見這招有用,開始變本加厲。
她不再只等我了。
她開始等我男朋友。
他下班回來,我媽就迎上去,把保溫桶遞給他。
「小伙子,你是我們家女兒的男朋友吧?我是她媽。她工作忙,我怕她吃不好,特地燉了湯。你幫我帶上去給她,讓她趁熱喝。」
我男朋友沒辦法,只能接過來。
他拿給我的時候,臉上的表情很為難。
「她說她是你的媽……」
我看著那桶湯,直接拎起來,走去廚房,把蓋子擰開,對著水槽全倒了進去。
他看著我,沒說話。
那天晚上,他跟我說,「要不……我們聊聊?」
我媽的目的達到了。
她開始侵入我的新生活,想把它也攪得一塌糊塗。
我直接給我請的那個律師打了電話。
我把我媽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,都跟他說了。
律師問我,「她有沒有硬闖,或者動手?」
我說,「沒有。她就是坐在樓下,跟人聊天。」
律師說,「明白了。這是騷擾。你先別急,我們一步一步來。」
我按律師說的,開始收集證據。
我媽再來樓下,我下班就用手機錄一段視頻。
她跟我男朋友說話,我就站在窗邊錄下來。
她跟鄰居哭訴我有多不孝,我也讓保安亭的朋友幫我留意著。
一個星期後,我手裡有了一大堆視頻和錄音。
我讓律師寫了一封新的律師函。
寄給了我們公寓的物業公司和我們小區的居委會。
信里寫明了,我媽的行為已經嚴重騷擾到我的私生活。
律師函里要求物業和居委會從維護小區秩序和住戶隱私的角度,禁止她再進入我們小區。
如果她硬闖,我馬上報警,還要告物業安保不力。
物業和居委會收到信,當天就找上了我媽。
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。
我只知道,從那天起,我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,再也沒出現過。
她又開始簡訊轟炸。
一天幾十條,我手機不停地響。
內容還是那些車軲轆話,罵我沒良心、白眼狼、被錢迷了心竅。
我設置了一條自動回復。
不管她發來什麼,我的手機都會自動回過去一句話。
「您的留言已被記錄,將作為您騷擾他人的行為證據,將提交給我的律師。」
10
我和姑姑的公司上市那天,辦了個酒會。
我端著酒杯,跟合作夥伴一個個地打招呼。
很多人過來恭喜我,說我年輕有為。
我只是笑笑。
這幾年,我忙得像個陀螺,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。
我和男朋友結了婚,他現在是我公司的技術總監。
我們沒要孩子,養了一隻貓。
日子過得很好。
我已經很久沒聽到我爸媽他們的消息了。
自從我給物業發了律師函,我媽沒再來騷擾過我。
那筆二十五萬的「欠款」,他們一分錢沒還,贍養費自然也就一直從裡面扣。
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。
直到昨天下午,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。
對方說,他是我爸的代理律師。
「劉先生上個月立了一份遺囑,他特意交代,一定要把遺囑內容通知到您。」
我拿著電話,走到落地窗前,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。
我說,「你說吧。」
律師在那頭清了清嗓子,開始念。
他說我爸投資失敗,欠了一屁股債,現在名下只剩下一套老城區的房子了。
「遺囑中明確規定,該處房產,由他的小女兒,也就是您的妹妹,一人繼承。」
律師停頓了一下,好像在看我的反應。
我沒出聲,他就繼續念下去。
「遺囑中還有一條特別補充條款。」
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公式化。
「長女劉秋水,自十八歲生日後,忤逆不孝,不顧養育之恩,主動與家庭斷絕關係。現聲明,劉秋水無權繼承本人任何財產,包括但不限於存款、房產及其他所有物。」
念完,那邊安靜了。
他可能在等我發火,或者哭,或者質問。
就像十八歲生日那天一樣。
但我什麼都沒說。
這麼多年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,好像一下子就不見了。
我爸還是老樣子,到死,都要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,來證明他從來沒有愛過我。
也好。
他終於給了我想要的答案。
我問律師,「還有別的事嗎?」
律師好像有點意外,「……沒有了。劉女士,我的告知義務已經完成了。」
掛了電話,我給我的律師發了封郵件。
我讓他幫我給對方回一封正式的函件。
內容很簡單。
我讓他這麼寫。
「感謝張律師的通知。本人劉秋水,在此自願、明確且無條件地放棄對劉先生該份遺囑下的一切權利,無論明示或暗示。本人不會對該遺囑提出任何異議。」
寫完,我又加了一句。
「請在信的最後,代我向我的前家人,轉達我誠摯的祝福。」
想了想,我又把「誠摯的」三個字刪掉了。
我跟我律師說,「就這樣吧。」
老公推開辦公室的門,看我拿著手機發獃。
他走過來,問我,「怎麼了?誰的電話?」
我抬起頭,看著他,笑了笑。
「沒事。」
「一個打錯的電話。」
11
我爸的律師函寄出去後,世界清凈了。
那份遺囑,像是一個句號。
終於把我從那個家裡,徹底劃了出去。
我和老公的公司越做越好。
姑姑早就退休了,天天在家侍弄花草,或者飛去世界各地旅遊。
我以為,這輩子就這樣了。
上周,我公司的前台打電話給我,說有位自稱是我妹妹的女士,沒有預約,一定要見我。
我讓她上來。
幾年不見,她變了很多。
以前那些名牌包包、衣服,都不見了。
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 T 恤,牛仔褲的膝蓋都磨破了。
人瘦得厲害,眼窩都陷下去了。
她一進我辦公室,眼睛就紅了。
「姐。」
我沒說話,指了指對面的沙發。
她坐下來,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。
「爸他之前借了好多高利貸去投資,房子賣了才勉強還清。我現在……沒地方住了。」
她看著我,眼神里全是祈求。
「姐,我們是親姐妹啊。你公司這麼大,隨便給我安排個什麼活干都行。我不挑,只要能有個地方住,有口飯吃。」
她說著,眼淚就下來了。
「以前都是我不懂事,你別跟我計較了,好不好?現在爸沒了,我們就剩彼此了。」
我看著她,就像看一個陌生人。
「我這裡不缺人。」我說,「而且,我跟你,早就不是姐妹了。」
她臉上的血色一下就褪光了。
「你怎麼能這麼狠心!我都這麼求你了!」
我說,「當初你們一家人,在飯桌上審判我的時候,怎麼沒想到會有今天?」
她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。
突然就開始發瘋,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掃到了地上。
「劉秋水!你別得意!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?你的一切都是偷來的!」
前台聽見聲音,沖了進來,想拉她。
她一把甩開,指著我的鼻子喊。
「你真以為媽那個輪流許願的規矩是為了公平嗎?你做夢!」
我看著她,沒出聲。
她好像破罐子破摔了,什麼都往外說。
「我告訴你實話!媽早就去找大師算過了!大師說,你的命格就是奉獻,是給我鋪路的!你必須不停地為我犧牲,把你的好運都給我,我以後才能大富大貴!」
她喊得臉都變形了。
「你懂不懂!你從生下來,就是為了我活的!你憑什麼過得比我好!」
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。
我看著她,看著她那張因為嫉妒和瘋狂而扭曲的臉。
我腦子裡閃過那部碎屏的手機,那雙假冒的鞋,那五百塊錢的銀行卡……
原來是這樣。
所有想不通的事情,一下子都有了答案。
一個荒唐到可笑的答案。
我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。
「保安部嗎?上來兩個人,把這個人請出去。」
我掛了電話,看著還在那裡喘著粗氣的妹妹。
我說,「出去吧。」
「以後別再來了。」
12
我把妹妹從公司趕出去之後,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再聽到她們的消息。
我的生活繼續向前。
我和老公結婚三周年紀念日那天,我們公司的海外分部傳來好消息,簽下了一個千萬級別的大單。
我們倆決定,用這筆錢,給自己買個真正的家。
我們看中了一套郊區的房子, 不大,但有個很漂亮的花園。
就在我們準備去簽合同的前一天,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。
是醫院打來的。
護士說, 我媽摔傷了, 讓我過去一趟。
我還沒來得及說話, 電話那頭就換成了我媽的聲音, 帶著哭腔。
「你快來啊!你妹妹她把我推倒了!」
我拿著電話,走到窗邊。
我媽在電話里哭訴,聲音斷斷續續。
她說,我妹妹那天從我公司回去後,就像瘋了一樣。
她們倆為了我爸剩下那點存款, 天天吵架。
我妹把我爸的死,把房子被賣掉, 所有的一切, 都怪在了我媽頭上。
她說是我媽的迷信害了她一輩子。
「她今天跟我搶存摺, 我不給她,她就推我!我的腿醫生說骨折了,要動手術……」
我媽哭得上⽓不接下⽓。
「這個沒良⼼的東西, 把我送到醫院,人就跑了!電話也打不通了!」
她哭訴完了, 終於說到了重點。
「你現在必須過來!醫藥費你得出!你得來伺候我!我是你媽,你不能不管我!」
我聽她把所有要求都說完了。
電話那頭, 她還在抽噎著, 等著我開口。
等我像以前一樣,要麼憤怒地跟她對罵,要麼心軟地答應下來。
但我都沒有。
我對著話筒, 只說了⼀句。
「請聯繫我的律師處理贍養費事宜。」
說完, 我掛斷了電話。
然後, 我打開手機, 把這個醫院的號碼也拉進了黑名單。
第二天, 陽光很好。
我和⽼公去簽了購房合同。
中介把⼀串鑰匙交給我, 說:「恭喜您,劉總,從今天起,這⾥就是您的家了。」
我拿著那串沉甸甸的鑰匙,⼼里前所未有的踏實。
開⻋回家的路上, 老公問我:「昨天醫院的電話,怎麼回事?」
我說, 「沒事了。」
他看了我一眼, 沒再追問。
我說,「我想在院⼦里種滿向日葵。」
他笑了,「好啊。到時候我們再養條狗。」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個夢。
我夢見十八歲的⾃己, 站在生日蛋糕前。
蠟燭的光,照著我那張又瘦⼜黃的臉。
我許了個願。
我說,我希望能有一部屬於自己的⼿機。
夢⾥的我, 吹滅了蠟燭。
睜開眼,我看見的不是那部碎屏的舊⼿機。
⽽是現在, 我新家的花園。
陽光下,開滿了⾦色的向日葵。
每一朵,都朝著太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