贖罪完整後續

2025-10-22     游啊游     反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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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
那是我考上大學的第二年。

高考後那個暑假,因為一場意外,父親走了。

起因是本地發現一具溺亡的少女屍ŧů²體,雖然面容難辨,但體型、年紀甚至右手腕的胎記都和走失的妹妹相似。

雖然後來得到了澄清,前去認領屍身的父親還是沒承受住打擊,心肌病復發,猝然離世。

母親強撐著為父親料理了後事,親戚鄰里皆嘆我們孤兒寡母可憐,甚至建議我們看看祖墳。

周恪也參加了葬禮,為父親獻花,並寬慰母親:

「阿姨,請節哀。以後我會幫忙多多照顧南方的,您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。」

我低垂著頭,一語不發,實際上一滴眼淚也沒有。

比起悲傷,最先襲上我心頭的感受居然是奇異的輕鬆。我想,這世上能得知我所作所為的人又少了一個。

隨後是淡淡的遺憾,遺憾什麼,自然也不必多說。

我真該死。

可事到如今,很多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。

母親看出我和周恪的關係,倒也沒多問,只是拍拍他的肩膀:

「孩子,我們家情況特殊,南方從小又吃了很多苦。如果發生什麼矛盾,你多包容她一些。」

周恪欣然應允。

我高考成績一般,為了躲避母親,也為了待在他身邊,和他一起填報了隔壁省的大學。

只是他念 985,而我是末流 211。

他時常聯繫我,詢問我和母親的近況,不厭其煩。

連室友都打趣:「南方,你男朋友可真夠黏人的。」

我只能笑笑。

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,他是對我感興趣多些,還是對我的家庭感興趣多些。

但有什麼區別呢?如果不是我和他有相似的家庭經歷,他也不會接近我。

因為已經成年,我不想再依賴於周恪供藥,而是獨自去了醫院精神科。

醫生說我有一定焦慮和抑鬱現象,建議接受心理輔導,可我有太多顧慮,便拒絕了。

只吃一些精神類藥物,維持生活。

但我的身體產生了一定耐藥性,治療難度大大增加。

為了達到效果,我常違背醫囑,私自打亂服用劑量。

這讓我本就脆弱的身體雪上加霜。

以至於兩年後,聽到穆惟一的消息時,我像是見了鬼,當場呼吸急促、戰慄不止。

17

塗警官來到ṱṻ₇我家,說當年在火車站附近的拐賣團伙,有成員落網了。

從 2000 年初到現在,十多年間,這群人流竄於多個省市作案,行蹤不定。

但百密一疏,就在上月,有個叫「戎哥」的頭目被村民發現並上報。

兩地警方蟄伏數日,終於將他抓獲。

戎哥受審後供出了大部隊的行蹤,並主動坦白另一位同伴「阿花」,目前正在 Y 省邊境。

塗瑄把當年失蹤兒童的信息一一展示給他,他對拐賣行為供認不諱,唯獨輪到穆惟一時,皺了皺眉。

「怎麼,你不記得她的去向了?」塗瑄問。

「不,」「戎哥」搖頭,「她就在阿花身邊,從小就是。」

母親聽著塗警官的轉述,那雙在父親葬禮都沒什麼波動的眼睛,瞬間湧出了淚水。

她緊緊握著塗瑄的手,背脊像蝦一樣彎下去:

「警官,警官,我求你了,一定要把我女兒安全救出來......

又癱坐在地,哀哀道,「老伴,你命苦啊!明明再等兩年,就能看到么兒了......」

我也哭了,卻是因為恐懼。

穆ťũ̂⁹惟一還活著。

那我就死到臨頭了!

塗瑄離開前,停在門口,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。

「南方,祝願你睡個好覺。」

18

警方逮捕阿花的日子,就像是我的死刑倒計時。

我忍不住吃光了所有囤好的藥,以麻痹神經。

周恪倒為我高興,溫柔地說:

「南方,你終於可以和妹妹團聚了。」

那一刻我冷冰冰地盯著他,恨不得看穿他的靈魂。

周恪真的一無所知嗎?那天在電影院,他真的沒聽到別的東西嗎?

他一直待在我身邊,真的不是別有用心嗎?!

但可悲的是,我沒有證據,甚至只能配合著裝傻。

如果撕破臉,我才是徹底失去退路了。

我渾渾噩噩地等待警方的消息,等待審判降臨。

卻沒想到,命運歸還我的,是一個失去記憶的穆惟一。

19

穆惟一被送回家時,看著和普通的十五歲少女沒什麼兩樣。

皮膚白凈、身量高挑、五官接近等比例放大,完全不像被拐賣過的孩子。

母親跪在她身前號啕大哭,她卻困惑地眨了下眼,無動於衷。

仍舊是塗警官,對我們解釋,她可能在之前出過意外,喪失了部分記憶。

但這不是最糟糕的。

即便失憶,也可以慢慢建立信任、培養感情,重新成為一家人。

壓死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,是她發現,穆惟一「認賊作母」,非說那個人販子花姨才是她的媽媽。

「她騙了你!一一,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親骨肉!」母親悲傷地嘶吼。

穆惟一往後退了一步,冷淡道:

「不,媽媽說,是你們故意將我丟棄的。如果不是她心軟把我帶回家,一天天養大,我說不定早就死了。」

「不是我!一一,媽媽沒有那麼做......」這時,母親痛苦而怨恨地瞪了我一眼,「我已經很多年沒提起過了,都是你......都是你的錯!如果那時候你陪在一一身邊,她怎麼可能被拐走!

她又緊緊抓住穆惟一的裙擺,「一一,女兒,她只是個人販子,你被騙了!她養你,無非因為她自己的女兒死得早,想拿你當替代品!」

「那她也是我媽媽!」穆惟一顫抖著,似乎被激怒了,「她對我的愛是真的,你憑什麼指責她?」

母親捂著胸口,不斷發出「嗬嗬」的響聲,竟當場暈了過去。

隨後,她被送到醫院急診,勉強維持住了生命體徵。

但對她來說,最心愛的女兒失蹤多年,好不容易尋回,卻不再認她,甚至與她敵對。

已是無法承受的滅頂之災。

她倒下了,配合警察取證的任務就落在了我頭上。

到這時我才清晰地認識到,自己已經從無知孩童,長成一個必須承擔責任的大人了。

多諷刺!我這樣的人,居然也能站到罪犯的對立面。

我見到了「花姨」,那個拐賣妹妹,又一直養著她的人。

法庭上,她被宣判死刑,面容平靜。

就算穆惟一還認她作母親,但她十多年間拐賣了十五位兒童,罪孽滔天,不重判無以全公理、平民憤。

這是她的自作自受。

那,我的呢?

我看著國徽下的「公正」二字,陷入深深的恍惚。

這些年父親猝亡,母親重病,唯一的妹妹流落他鄉、失去記憶,我也精神失常。

自以為是的報復,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?

當著記者和陪審團的面,穆惟一痛哭不止。

她說接受法院的審判,但「媽媽」從來沒有虧待過自己,她絕不會回歸丟棄自己的穆家。

這掀起了輿論的滔天巨浪。

一時間,殘破不堪的穆家成了熱搜常客,每天都有無數長槍短炮伺機而動。

「請問穆小姐,您妹妹真的是您故意遺棄的嗎?」

「關於這些年家裡發生的悲劇,您有什麼想說的呢?」

「據傳您的妹妹已經和穆家斷絕聯繫,不再往來,您作為內部人士可以透露下實情嗎?」

......

我被迫休學,一邊照顧母親,一邊按照警方要求和妹妹接觸,一邊躲避媒體。

身心疲憊到了頂點,只求一個解脫。

關鍵時刻,周恪出現了。

卻不是替我解決問題,而是發給了我一段錄音。

一段高中時,在那個電影院留下的錄音。

20

達摩克利斯之劍,還是降下了。

但聽完那段暴露我罪行的音頻後,我反倒詭異地平靜下來,問他:

「這麼多年了,你到底想做什麼?」

「不用誤會我,南方。」電話另一頭,他依舊溫和,「如果我想威脅你,大可以私下賣給媒體,而不是先聯繫你。」

「當然,檢舉這種事,不像優等生會做的。」我嗤笑。

「南方,我只是希望你對我卸下心防。」周恪的聲音竟然有幾分委屈。

「我一直都明白,你對我有戒心,覺得我不懷好意。我承認,這段錄音的確是我有錯在先,但那也是因為我對你太好奇。

「我想了解你的過去,你的秘密,你的艱難和隱忍。事實上,在得知真相後,我對你只有心疼。

「外人怎麼能理解你我之間的感情?我們都是家裡的長子,我們的父母都更偏愛弟弟妹妹,而我......也做過和你相似的錯事。

「所以,我完全理解你的苦衷,甚至羨慕你如此果決。」

「等等——」我打斷他,一陣毛骨悚然,「相似的錯事,是指什麼?」

他輕輕笑了。

「錯事就是,很久之前,我說弟弟是個特殊兒童,其實那並不是先天性的。

「而是我給他下過一種藥,壞了他的腦子,這件事,母親並不知情。如果他沒出意外,應該是個比我更聰明的孩子。

「但你不會太意外的,對吧,南方?因為我們一樣啊,我們的出發點,不是什麼公平正義,只是單純的嫉妒而已。你在被催眠時說,是為了給那隻小狗報仇,可你從沒提過它的名字。

「——它對你,真的那麼重要嗎?」

「好了,現在你也有我的把柄了,怎麼樣,我們算站在一條船上了嗎?」

「你這個瘋子!」我忍不住咒罵。

「你也是。」他回敬我,「南方,既然現實讓我們如此痛苦,那為什麼不想辦法離開呢?

「等大學畢業,我會賣掉父親留給我的房子,帶著你一起出國,去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,快快樂樂地生活。

「南方,我真的......真的......不想離開你啊。」

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掛斷電話的了。

只記得我向他說了一句話——

「好,那你來找我吧。」

我錯了。

但他也錯了。

瘋子不該惹惱另一個瘋子。

21

我在家裡等他。

他一出現,我就激動地撲上去。

然後掏出口袋裡的匕首,狠狠扎向他胸口,一下,兩下......

溫熱的鮮血噴涌而出。

他倒下去時,臉上還帶著愕然。

「周恪,」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呼了口氣,「我不會把你我的醜事捅出去的,我知道你最好面子。

「那就這樣了斷吧!」

但不湊巧。

還沒來得及補最後一刀,我就被蹲守的狗仔扯開了。

周恪重傷,僥倖撿回一條命。

我不怕他揭穿我,不怕坐牢,甚至不怕去死。

但他醒來後,對外說我罹患精神疾病,屬於衝動殺人,且他願意諒解。

我就這樣莫名其妙減了刑,因故意殺人未遂,被判處六年有期徒刑。

網上熱鬧非凡,都說他是什麼絕世好男友,又說我們穆家邪門到了什麼程度,應該看看祖墳......

他們知道什麼?

我不禁想,還是坐牢清靜幾年為好。

這幾年,能不看見周恪、母親和穆惟一也好。

但有個人,我始終放不下。

是塗警官。

我還想最後見見她。

22

「花姨」那起重大拐賣案破獲後,塗瑄作為主力受封一等功,並升遷去了外省。

在離開前,她來慰問過我們家,還提出可以幫我聯繫律師,起訴那些無良媒體,我忙不迭地拒絕了。

她身份特殊,我身份特殊,無論如何不該再有往來,影響她的錦繡前程。

我像一隻畏光的老鼠,很長日子裡,甚至不敢看ţũₖ到任何和她有關的消息。

可我又克制不住地想到她,想起初一那年,她在雪地里披上糖霜的衣領,和帶著淡淡清香的短髮。

如果不是我自作自受,這輩子怎麼會有和塗瑄相識的機會?

如果不是我自作自受,怎麼會落得個連看到她的名字就會羞愧不已的下場?

我最終咽下了這個奢望,安靜等待服刑。

接受此生不再和她產生瓜葛的現實。

可服刑期間,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探望了我。

當然不是塗阿姨。

是穆惟一。

23

她來探監,是為了告訴我,母親去世了。

家裡家外的風波耗乾了她,在今年開春,她鬱鬱而終。

臨走前,她立下遺囑,做了財產劃分。

我木然點頭,心想就算她全劃分給穆惟一也沒關係。

我這種臭名昭著的神經病兼殺人犯,存在的唯一價值只是加速她的死亡,她怨恨我,理所應當。

可穆惟一嘆口氣說:

「張女士,她把車、房留給了我,但剩下四十萬存款留給了你。

「她說,等你出獄,一切都會很艱難,所以這筆錢是必要的。

「我不會私吞屬於你的財產,你可以委託信任的代理人,替你辦好這件事。」

我張了張口,許久,乾澀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「你......那你......知道當初發生什麼了嗎?」我鼓起勇氣,艱難地吐出這句話。

穆惟一看著我,隔著玻璃,她漆黑的眼瞳無悲無喜。

卻莫名令我戰慄。

「姐姐,你為什麼會覺得,我一無所知呢?」

「......什、什麼?」我聽見這個稱呼,不禁傾身,手貼在冷冰冰的玻璃上。

她卻微微往後一仰,和我拉開了距離。

「我以為這個結局,你和我都是滿意的。

「其實有件事,如果現在不說,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。」

獄警就在旁邊,我不敢太激動,只咬著嘴唇,定定望向她,等待餘下的話——

「姐姐,其實我小時候和你一樣,不太喜歡大人, 反而挺聽你的話。

「你也記得, 我是你帶大的。」

她極輕地笑了笑,像在寒暄家常。

「所以那天你去買可樂,我的確一直在原地等你。一直一直......在原地等你。

「可惜,那人來得比你快。你早一點點,我就能喝到可樂了。」

「你......惟......惟一......」

我渾身發軟, 冷汗津津,腦中不受控制地閃回十年前在城南火車站, 那個對我點頭的小小身影。

所以她沒騙我,是我自己欺騙了自己。

我垂下頭, 感覺永生永世, 再也無法直視她的眼睛。

原來, 這就是她教會我的,「自作自受」的最終含義。

後記

我出獄, 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。

穆惟一變賣了屬於她的遺產, 出了國, 沒留下隻言片語。

她遠離了傷心地, 我卻永遠停留在了這裡。

很長一段時間, 我不敢出門,無所事事, 甚至想要追隨父母的腳步去死。

直到那天,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塗瑄。

她人到中年, 面上生了皺紋, 卻依舊神采奕奕,眼若辰星。

那是一段針對「少年犯」話題的採訪, 她對著螢幕, 侃侃而談:

「我們的法律,在這個領域還有不少提升空間, 尤其在刑事責任年齡的規定上, 一直存在爭議。例如這次案件......」

我坐在沙發上,痴痴地看著她。

「同時,我們也要意識到, 家庭和社會教育的不足對少年群體的影響。很多『少年犯』的背後, 都存在一個嚴重畸形的原生家庭, 譬如父母偏心、暴力、⻓期缺位等, 都會影響少年群體身心健康。」

我握著遙控器的手微微顫抖。

塗瑄目光炯炯,似乎在透過攝像機與我對話:

「......最後,我也想對那些犯過錯誤、覺得人生無望的年輕人說:人生還有機會, 不要太早陷進死胡同里,要勇敢擔責,積極改造,早日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。」

慢慢地, 窗外有陽光照進來, 灑在我身上。我又不想死了。

我翻出母親留給我的銀行卡,在街角開了間小賣部。

可樂總放在最顯眼的位置。

或許, 我可以等到自己想⻅的人,也或許我要一直贖罪。

但我不會絕望了。

我相信塗阿姨說的,都是對的。
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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