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八歲那年,我心梗去世。
女兒掉下眼淚:
「我二胎馬上要生了,誰幫我帶啊?」
「早知道這樣,她第一次說胸口疼的時候,我就帶她去看病了。」
兒子一臉輕鬆:
「現在走了也好。省得以後病了拖累咱們。」
「你看爸的病越來越重,眼瞅著不能做家務接送孩子了。再過陣子就是個累贅。」
兩人和女婿、兒媳商量了幾分鐘,決定了他們老爸未來的命運:
干不動了就送回老家任其自生自滅。
老伴兒沒讓他們等到那時候。
操辦完我的葬禮後,他自殺了。
兒女喜笑顏開,贊他識時務。
我悲憤至極,清醒過來時,發現自己回到了八年前,兒子和兒媳出車禍那天。
1
「媽,娜娜被搶救回來了,可是......可是她腰椎受傷太重,以後再也不能站起來了......」
醫院門口。
我前一秒剛發現自己重生。
後一秒涕淚橫流、傷痕累累的兒子陳鳴就出現在眼前。
我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,正好撞在跟在身後的老伴兒身上。
以為我被噩耗打擊得站立不穩,他忙攬住我安慰:
「芷珊,現在的結果已經比咱們預想的好多了。」
「人活著就好。腰椎的傷咱們再找別的醫生諮詢諮詢,興許還能治。」
聽到他的聲音,我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。
老伴兒自殺時的決絕還歷歷在目。
他一輩子光明磊落,沒對不起任何人。
為什麼要落得那樣的結局!
「沒事兒,會好起來的。」
他輕拍著我的後背,邊拿紙巾幫我擦眼淚,邊ṱūₖ問陳鳴:
「你怎麼出來了?誰照顧你媳婦呢?」
「她剛做完手術,轉到重症監護室了。嘶......」
陳鳴不小心碰到了臉上的傷口,疼得齜牙咧嘴。
「那我們先跟你去找醫生處理一下傷口。你也真是的,就算是皮外傷也要處理一下呀。」
老伴兒雖然在抱怨,但語氣中滿是心疼。
「本來已經處理好了,結果聽說娜娜癱了,她媽和她弟又打了我一頓,紗布都給我揭了。」
「我們被保安趕了出來。」
陳鳴一臉委屈。
「他們怪我害得娜娜癱瘓。可明明是她搶我的方向盤才導致車禍的。」
「幸好撞的是橋墩,沒撞到人,否則咱們傾家蕩產都不夠賠的。」
「到底怎麼回事?她為什麼要搶方向盤?這不是損人害己嗎?」
老伴兒壓抑著怒火問。
「她在飯店喝多了還打別人,我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,對方才沒有報警。」
「結果回去的路上,我勸她以後不要衝動。」
「她就生氣了,說我廢物,混了這麼多年,一點關係都沒有。遇事只會點頭哈腰地道歉,讓她在朋友面前丟臉。」
「她越說越生氣,就來搶我的方向盤,說活著沒意思,想要和我同歸於盡。」
「等行車記錄儀恢復了,我一定要讓她媽和她弟弟好好看看她發瘋的樣子。」
陳鳴沒有說謊,後來我們看了行車記錄儀。
他的岳母和小舅子才不再口口聲聲叫他殺人兇手。
老伴兒深深嘆了口氣,轉移話題:
「他們人去哪兒了?」
「回家休息了。」
我們陪陳鳴去挂號。
老伴兒又仔細詢問了趙娜的傷情。
等陳鳴進去處理傷口時,他拿出手機:
「我給老李打個電話,問問他認不認識治療腰椎的專家。」
老李是他的髮小,是 B 市三甲醫院的主任醫師,不過,是心內科。
我按住他的手:
「別打。」
2
「芷珊,雖然希望渺茫,但咱們還是要試一試。要不然,小鳴的家就毀了。」
「咱們出去說。」
我拉著他一路出了醫院大樓,在院子僻靜處找了張長椅坐下。
老伴兒這時候才接著問:
「為什麼你不讓我打電話?」
我看著他的眼睛:
「接下來我說的話雖然匪夷所思,但都是真的。」
「我相信你。你說吧,我聽著。」
他緊緊握著我的手。
「我是從八年後重生回來的。」
老伴兒瞳孔地震。
不過,他沒說什麼,安靜地聽著。
「原本我沒有阻止你。你打了電話。老李託了很多人,終於找到一位治療腰椎的專家。」
「咱們動用棺材本,花重金把人請來給趙娜治療。專家很厲害,真的治好了她。」
「太好了,原來真的......」
「可是......」
我的轉折讓老伴兒的欣喜戛然而止。
「可是,知道咱們的花費後,趙娜和她的家人把那位專家舉報了。」
「最後專家不僅把錢退給了趙娜,還被任職的醫院解聘了。」
「老李因此和你翻了臉。我們幾次登門道歉,他都避而不見。甚至我的葬禮,他都沒來。」
「見錢眼開、不知感恩的東西!」
老伴兒憤怒地用拳頭狠狠錘了下長椅,「行,這次我不打電話了,省得他們丟人現眼,還連累別人。」
突然,他的聲音頓住,臉色蒼白:
「葬......葬禮?八年後,你也才六十八歲,怎麼會?」
他整個人都在抖。
「給陳婷家做保姆累的。」
我苦笑。
陳婷是我們的女兒。
「去世前半年,我經常心口疼。跟陳婷說要去醫院。」
「她發脾氣嫌我小題大做。我沒錢,也沒時間,就一直拖著。結果就......」
老伴兒眼睛猩紅:
「那我呢?我為什麼不帶你去看病?你手裡連看病的錢都沒有,給趙娜請專家做手術花光了咱們所有的積蓄?」
我搖頭,淚如雨下:
「因為你在陳鳴家過得比我還不如。相隔幾千里,我們都報喜不報憂。」
「我死後才知道,其實你早就生了病,肺部長了腫瘤。發現時已經中晚期了。」
「在我出事前兩個月,陳鳴和趙娜帶你去小醫院做了手術和化療。一個月後出院,都沒能好好休息,繼續幫他們做家務照顧孩子。」
「趙娜的朋友建議他們帶你去大醫院看看。」
「結果趙娜......她說『他只是給我帶了幾年孩子,別搞得我受了他多大恩惠似的。他吃我的,住我的,我還沒跟他要錢呢。』」
「我的葬禮上,他們兩家商量的結果是等你干不動了,就讓你回老家自生自滅。沒想到......」
「沒想到......你操辦完我的葬禮後就......自殺了。他們......拍手慶祝,說你識時務..Ṭűₚ...Ŧųₒ.」
我放聲大哭。
老伴兒緊緊摟著我,聲音嘶啞:
「不哭。以後咱們兩個好好過。就當沒生過他們。」
「還有,」我抹了把眼淚繼續道,「陳婷根本沒有出國留學。她去國外玩了一圈就回來了。現在在 G 市她男朋友家,已經懷孕七個月了。」
去年,剛上大二的陳婷死活要退學出國留學。
讓我們把嫁妝提前給她,作為學費和生活費。
至於金額,陳鳴結婚彩禮、婚房、婚宴加起來花了多少就要給她多少。
她拍著胸脯向我們保證,等她結婚時不會再向我們要一分錢。
架不住她的哭鬧,我們只能把錢給了她,送她去留學。
結果,全是騙人的!
下個月,她就會和男朋友吵架分手,大著肚子回來,手裡的錢早被那個男人給哄走了。
生完孩子,她又要錢開店,我們只能動用棺材本支持她。
她嫌孩子煩,出了月子,就扔給了我們。
我和老伴兒白天晚上照顧著高需求寶寶,被折磨得苦不堪言。
過了兩年,陳婷跟男朋友復合結婚。
這時候趙娜生下了雙胞胎。
於是我和老伴兒就被分開了。
我去 G 市照顧陳婷一家,老伴兒來這裡照顧陳鳴他們。
寄人籬下的日子,一過就是八年。
我將自己重生前知道的事情一件件講給老伴兒聽。
說到最後,又想起一件事:
「對了,今天晚上,陳婷會打電話跟咱們要錢,說在國外開車撞到人了,要賠二十萬。其實是騙咱們的。」
「簡直豬狗不如!」
老伴兒氣得眼睛通紅。
「芷珊,咱們現在直接去 B 市醫院檢查身體,然後就回老家吧。不管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了。」
「不行,我要看看趙娜知道自己癱瘓後的反應。而且就這樣回去,咱們甩不脫他們的。要讓他們主動和咱們脫離關係才行。」
「你有主意了?」
「嗯。」
前世的結局已經給了我答案。
3
我們正說著話,陳鳴的電話打了過來:
「媽,你們去哪兒了?我這邊弄好了。」
「現在回家,你和我爸趕緊給我做點飯吃。餓死了!」
「我們在醫院門口等你。」
陳鳴很快下來。
他臉上、胳膊上的傷都貼上了紗布。
看起來依舊慘不忍睹。
而我只覺得他還不夠慘。
「我叫了車。還有五分鐘到。菜就在家附近的超市買就行。」
「你餓了就叫外賣吧。我和你爸坐了十來個小時的車過來,又累又餓,沒精力做飯。」
「還有,我們決定就在附近的賓館住,來醫院也方便,就不跟你回家了。」
以往,我們老兩口從來都把兒女的需求擺在第一位。
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。
陳鳴不可置信:
「你們不跟我回家給我做飯?我可是病人。」
我靜靜地看著他:
「你忘了?上次我們去你家,就因為你要給我們一盒價值五百塊錢的茶葉,趙娜發脾氣把我們趕了出來,讓我們永遠不要再登你們家門?」
「當時你可是一聲不敢吭,怎麼?現在能做主了?不怕她醒了跟你鬧?」
那時他們剛結婚不Ţù₍久,陳婷也出國留學了。
趙娜知道我和老伴兒的積蓄已經被掏空,對我們的態度急轉直下。
我至今記得她當著我們的面大罵陳鳴。
當然,句句都在指桑罵槐,我和老伴兒是不能沾邊的窮親戚。
最後,她披頭散髮,抓著那盒茶葉,怒氣沖沖地指著大門:
「你們給我滾!以後誰也不許來我家!敢來我就跟陳鳴離婚!不信你們就試試!」
陳鳴全程像個鵪鶉似的沒跟我們說過一句話。
那天,我和老伴兒傷透了心。
彼此安慰就當沒這個兒子吧,以後還能少操些心。
可當陳鳴打來電話說出了車禍時,身為父母的我們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。
沒有絲毫猶豫地立即出發,帶著錢往這邊趕。
因為我前段時間剛好意外繼承了一筆遠房親戚的遺產,所以包攬了趙娜後續的治療費用。
見我們有錢了,夫妻倆尤其是趙娜的態度又好了起來,直到再次將我們的積蓄掏空。
說起來,也是因為我們對白眼狼的一再忍讓,前世才淪落到那樣悲慘的境地。
我的話讓陳鳴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來,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:
「那我們先去吃個飯,再送你們去賓館。」
我不置可否。
吃過飯,剛在醫院附近的賓館開好房間,陳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:
「媽!我開車撞人了!對方要二十萬賠償!否則的話我要坐牢!」
4
驚慌失措的哭腔。
真的很像那麼回事。
所以前世我上當了,二話沒說就把錢轉了過去。